作者：呂伯寧

“And is that when we do the mic drop?“

鏡頭前的 Gary Gensler 微笑著用經典的“Manba out”姿勢，作為他在推特上最後一段推文視頻的收尾——發推兩天後，即 2025 年 1 月 20 日，這位在圈內人看來“臭名昭著”的 SEC 主席終於結束了他的職業生涯，接替他臨時代管主席職務的，則是對加密行業相對更加友好的日裔 SEC 委員 Mark Uyeda。

如果說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是通過每年八次、每次 30 分鐘的發言來間接影響比特幣的K線走向，Gensler 的手段則更加直接：

他在上任三個月之後就表示要大量增加 SEC 員工，以解決“狂野西部”的監管問題；將審查 “新興技術及虛擬資產”作為優先任務，同時將大多數幣都定義成了納入 SEC 監管範圍內的“證券”；針對幣安、Coinbase、Ripper 等多家業內大公司提出訴訟，將內控順理成章變成法規......

時間倒回到 6 年以前，坐在 MIT 的教室裡，儘管你已經聽過同學介紹新來教授的厲害：曾經是高盛最年輕的合夥人之一，還幫 NFL 搞定了36億的電視轉播合同。

但你還是怎麼都不會想到，面前這個笑眯眯講授比特幣、鼓勵學生在鏈上搞 Uber 的禿頭會成為 SEC 主席，還會反過來對行業痛下殺手——同樣的，對於特朗普給比特幣帶來永恆牛市的期待，也在他上任前一天開始就逐步落空。

無論評價是好是壞，至少直至現在，Gary Gensler 的名字還是被不斷提及。

巴爾的摩的金融警察

時代週刊在 2012 年的一篇專訪文章中這樣描述這個男人：

“對於一個讓厚顏無恥的銀行家心生恐懼的人來說，Gensler 是個相當和藹的人。這位 55 歲的單身父親笑口常開，經常開玩笑，並自嘲自己在使我們的金融系統更安全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同時講述了在結婚 20 年的妻子 Francesca 於 2006 年因癌症去世後獨自撫養三個女兒（22 歲的 Anna、21 歲的 Lee 和 16 歲的 Isabel）的危險和喜悅。”

作為 CFTC（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主席的 Gensler 大部分時間都不住在華盛頓特區，而是住在他長大的巴爾的摩附近，他一邊幫忙洗女兒的髒衣服，一邊負責監管當時的“狂野西部”——場外衍生品。

這個價值 400 萬億美元的市場曾經是華爾街最賺錢的業務線之一，並最終引爆了 2008 年那場著名的金融危機。

次年 5 月，被奧巴馬提名的 Gary Gensler 正式宣誓擔任第 11 屆 CFTC 主席，承諾將努力“緊急彌補法律漏洞，為場外衍生品市場帶來急需的透明度和監管，以降低風險，加強市場誠信，保護投資者”。

但不少人認為這只是場面話——畢竟在千禧之交的那兩年，還在財政部的 Gensler 就以推動放鬆銀行監管規則而聞名，他還在時任財政部長、崇尚金融自由化的 Lawrence Summers 的領導下促成了《商品期貨現代化法案》的通過。

而這套法案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取消了 CFTC 對場外衍生品（如信用違約掉期 ，即 CDS）的監管。

是的，《大空頭》中被主角們用來做空次貸市場的 CDS。

《大空頭》中 FrontPoint 團隊和 Vennett 正在爭論。

彼時 CFTC 長期生活在 SEC 的陰影之下，只能管理包括農產品在內為數不多的場內期貨合約，而 Gensler 在早年助力通過的法案又讓 CFTC 在場外衍生品中始終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儘管在其位謀其政，但命運的捉弄還是讓迴旋鏢時隔多年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上。

不過 Gensler 確實勒緊了韁繩，上任之後不到兩個月，他就提議限制市場參與者（如ETF等）在能源期貨市場的持倉規模。8月，他致信國會，認為奧巴馬提出的場外衍生品監管方案力度不夠。

“這裡來了一個新的執法者，”前 CFTC 官員 Michael Greenberger 這樣在採訪裡評價道。終於，2010 年 7 月 21日，《多德-弗蘭克華爾街改革和消費者保護法案》在國會通過，正式賦予了 CFTC 監管這個龐大市場的權力。

而在這之後， Gensler 又主導了對金融機構操縱倫敦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簡稱 Libor）的執法，在多年的調查後，巴克萊銀行成為第一家公開承認多年來一直在操縱 Libor 的大型銀行，並因此支付了 4.5 億美元的罰款，另外還有十多家其他銀行正受到調查，並準備可能的罰款，”瑞銀甚至準備了差不多 6.1 億美元“。

“由於預算削減，我們不得不削減 41 個職位，但我們的員工只比 20 年前多了 36 人......總統對這個小機構寄予厚望，更不用說管理這個機構的人了。”

幹完上述所有這一切的 Gensler 抱怨道，並一直把擴充人手這個執念留到了他當 SEC 主席的那一天。

“歷史告訴我們，私人貨幣不會持續太久”

2014年初，坐滿五年任期的 Gary Gensler 離開了 CFTC， 這之後他去了馬里蘭州的金融消費者保護委員會擔任了主席（他曾經是馬里蘭州民主黨的財務主管），又跑去 MIT 當了教授，講貨幣的歷史，講支付寶，也講比特幣和區塊鏈。

Gary Gensler MIT時期的課件。

一直到 2020 年 11 月，他被任命為拜登總統過渡機構的志願成員，負責和金融部門相關的過渡工作。再過四個多月，參議院投票通過了對他的提名，Gary Gensler 自此正式成為 SEC 主席。

有意思的是，就在十幾年前時代週刊那篇專訪文章的最後，有內部人士認為：“如果他沒有在行業內樹敵那麼多，他可能會有更大的成就，比如 SEC 主席或者財政部部長”。

一方面，應該說是勇於樹敵、長期以來成功對抗華爾街的經歷讓 Gensler 最終被選中成為 SEC 主席，另一方面，民主黨也需要這樣一個人物來整頓特朗普過去四年執政時期的監管放鬆政策——前任 SEC 主席 Jay Clayton 的“旋轉門”背景使其在任期內對包括加密貨幣在內的政策持續鬆綁，唯獨在離職交接之前給他的繼任者留下了炸彈：起訴 Ripple 出售未經許可的證券（即XRP）。

“Clayton 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決定起訴 Ripple，並將法律工作留給下一任主席，這真是太可恥了。”

Ripple 首席執行官 Brad Garlinghouse 說道，他認為這是特朗普政府官員對於加密貨幣的惡意，同時預測拜登政府上任後“會更青睞行業”。

無獨有偶，行業裡的許多人也通過 Gensler 過去的一些公開聲明和對各種加密項目的讚揚，認為他是個加密鴿派。

這個來自巴爾的摩的單身父親真的會如意料中那樣對加密行業網開一面嗎？答案是否定的：

在接受華盛頓郵報的採訪時，他認為SEC “擁有強大的權力，但正如我所發現的那樣，存在一些漏洞”，贊同了與國會合作的必要性，同時質疑數字資產是否能成為公共貨幣的持久替代品。“歷史告訴我們，私人貨幣形式不會持續太久“。

國會與 Gary Gensler 部分行動線的吻合。

如果說 FTX 暴雷之前，這位 SEC 主席對於監管的態度還處於質疑的狀態，那麼在暴雷之後，就是華山一條路了。

一切就像 Gary Gensler 就任 CFTC 主席時那樣演變——很顯然，Ripple 釋放的善意並未被接受，在之後的幾年裡，前者和 SEC 就 XRP 是否是證券的問題進行了多次法律上的交鋒，與此同時 Coinbase、BlockFi、Kraken 等機構也先後被提起訴訟，並最終交付了數額不等的罰金。

而從 2018 年開始由美國司法部帶頭針對幣安的調查，也在 5 年之後終於有了定論：43.68 億美元的罰款，1.75 億的保釋金，以及 4 個月的監禁，換來的是和多個美國監管機構的全面和解——當然不包括 SEC。

但就在特朗普再次上臺之後，SEC 和幣安聯合請求法院暫停了其針對幣安的訴訟，”等待特朗普政府制定新的數字資產框架“。

另外一個重要的事件是比特幣現貨ETF的通過，儘管 Gensler 發表過反對批准純粹的比特幣 ETF的言論（“仍然容易受到欺詐和市場操縱”），且已經先後拒絕過多家公司的申請，但當貝萊德在 2023 年 6 月向 SEC 提交 ETF 申請文件時，市場還是認為“這次穩了”。

2024 年的 1 月 10 日凌晨，SEC 官方在社交媒體發佈消息，稱比特幣現貨 ETF 被批准，比特幣受消息影響瞬間上漲至 48,000 美元附近，人們歡欣鼓舞，慶祝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

幾分鐘後，Gary Gensler 在自己的官方推特上發了一條信息：”沒通過，SEC 的官方推特被盜了，剛才那條推文是黑客發的。”

期待另一個“救世主”

Gary Gensler 毫無意外的離職了——儘管離2026年的任期結束時間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但新的特朗普政府裡不會也不可能有他的位置。期待特朗普上臺的人也正如當年期待這位 SEC 主席一樣，認為新的執政者“將有利於加密市場”。

特朗普也的確更有理由對行業表示友善：Coinbase、Jump Crypto、A16z 和 Ripple 均是支持特朗普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簡稱PAC）的大金主；他的次子推出了 DeFi 項目 World Liberty Financial，還邀請了包括孫宇晨在內的一系列圈內知名人士作為顧問；他還宣佈要提名加密貨幣倡導者、Patomak Partner 首席執行官 Paul Atkins 擔任新的 SEC 主席，並“建立美國戰略性比特幣儲備”。

故事在特朗普宣佈發佈自己的 Meme 幣時達到高潮，1 月 18 日，特朗普在其社交賬號上發文，宣佈推出個人 Meme 幣 TRUMP，且 TRUMP 是唯一的"官方特朗普 Meme 幣"。

代幣發行 12 小時後，TRUMP 交易價格達到約30 美元，FDV 高達 300 億美元。

代幣發行 36 小時後，TRUMP 交易價格達到最高約 85.2 美元，FDV 最高 852 億美元。

代幣發行 48 小時 後，特朗普的夫人梅拉尼婭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稱，“Melania 官方 Meme 上線了”，市場除 Melania 上漲到 13.69 美元以外，其他幣種全線跳水，TRUMP 腰斬至 35 美元，比特幣價格觸及 11 萬美元新高後迅速下跌。

代幣發行 16 天后，World Liberty Financial 清倉了幾乎所有 ETH 資產並轉入Coinbase Prime，與此同時特朗普次子 Eric Trump 在社交平臺表示：“現在是增持 ETH 的最佳時機。”

代幣發行 47 天后，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正式建立美國戰略性比特幣儲備，聯邦政府持有的約 20 萬枚比特幣將全部劃入該戰略儲備，且“既不對外出售，亦不會通過市場增持新幣”，比特幣回調至 7.7 萬美元。

代幣發行66 天后的今天，TRUMP 報價11.3 美元，FDV 為 113 億美元；Melania 報價 0.677 美元，FDV 為 6.77 億美元；儘管比特幣仍處於8.6 萬美元的高位，但 The Defi Report 的研究人員卻表示：“熊市可能需要 9-12 個月才能結束。”

紐約客雜誌作者 John Cassidy 曾在特朗普上臺前這樣評論特朗普新政：

“...隨著支持加密貨幣的政府準備掌權 + 加密貨幣投資者歡呼雀躍，這與上世紀 90 年代末的互聯網泡沫有著一些相似之處，我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本書中記錄了這些泡沫。當時，包括我在內的一些長期市場參與者和觀察者都同樣興奮，同樣預測價格還會走高，甚至更高，同樣感到不安。”

“...但無論投機對象如何，我當年撰寫有關互聯網股票泡沫的文章時，曾得出一個結論，大規模投機事件依賴於'四駕馬車'：讓投資者興奮的新技術；他們可以用來交流的有效方法；金融業的積極參與；以及支持性的政策環境。”

“...最糟糕的情況是金融全面崩潰，我在 90 年代看到過很多次，人們瘋狂地炒作某些東西，結果往往會形成泡沫。加密貨幣也可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而且政府可能會默許甚至支持這種炒作。”

Gary Gensler 最終沒能夠像十幾年前管控場外衍生品一樣管控加密行業，行業也並不歡迎和懷念他。

對於參與者而言，缺乏監管的寬鬆環境才是他們所渴望的，或者換句話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