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威爾10月新聞發佈會要點總結:
1、政策利率前景:美聯儲在12月再次降息並非板上釘釘的事。今天的意見分歧非常大。FOMC某些成員認為,是時候暫停一下了。
2、資產負債表:今天並沒有決定資產負債表的組成問題。負債表的組合是一個長期性的過程,將是循序漸進的。希望朝著(持有)久期更短的資產負債表調整。
3、就業市場:由於政策具有限制性的緣故,就業市場仍然在降溫。並未發現就業市場的疲軟問題加劇,職位空缺的確表明市場在最近四周保持穩定。勞動力供應戲劇性地下降,影響到就業市場。美聯儲常密切關注那些裁員決定。
4、通脹:9月CPI比預料的更加溫和。剔除住房市場之後的服務通脹一直呈現出單邊走勢。剔除關稅的核心PCE可能處於2.3%或2.4%。迄今,非關稅通脹並沒有遠離2%通脹目標。基本預測是,美國還將出現一些額外的關稅通脹。
5、政府停擺:私人行業披露的數據無法取代(勞工統計局BLS等)政府部門的統計結果。可以想象的是,特朗普政府關門會影響到12月FOMC貨幣政策會議。
美東時間週三,美聯儲在貨幣政策委員會FOMC宣佈將聯邦基金利率的目標區間從4.00%至4.25%下調至3.75%至4.00%,並決定自12月1日起結束縮表,這是聯儲一年來首次連續第二次FOMC會議降息。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會後的記者會上表示,12月再次降息並非板上釘釘的事。
鮑威爾在記者會開場白中說,儘管由於美國政府停擺,一些重要的聯邦政府數據被延遲公佈,但目前美聯儲仍然能獲得的公共與私營部門數據表明,自9月會議以來,就業與通脹前景並沒有太大變化。
勞動力市場狀況似乎正在逐步降溫,通脹仍然略高。
鮑威爾說,現有指標顯示,經濟活動正在以溫和的速度擴張。今年上半年GDP增長了1.6%,低於去年的2.4%。
在政府停擺前發佈的數據表明,經濟活動增速可能比預期略好,主要反映更強勁的消費者支出。
企業在設備和無形資產方面的投資仍在持續增長,而住房市場活動依然疲弱。聯邦政府停擺在持續期間將拖累經濟活動,但在停擺結束後,這些影響應該會逆轉。
在勞動力市場方面,鮑威爾說,截至8月,失業率仍處在相對較低的水平。就業增長自年初以來明顯放緩,其中相當一部分放緩,可能是由於勞動力增長下降造成的,原因包括移民減少及勞動參與率下降,不過勞動力需求也顯然減弱。
儘管9月的官方就業數據被延遲,但現有證據顯示,裁員和招聘仍維持在低水平;家庭對就業機會的感受,以及企業對招聘難度的感受,都在持續下降。
在這種活力不足、略顯疲軟的勞動力市場中,就業面臨的下行風險在最近幾個月有所上升。
關稅正推動一些商品價格上漲,12月降息並非板上釘釘
通脹方面,鮑威爾表示,通脹已從2022年年中高位顯著回落,但與美聯儲長期2%的目標相比仍略高。根據基於消費者價格指數(CPI)的估算,截至9月的過去12個月,總體PCE物價上漲了2.8%;剔除食品和能源後,核心PCE物價也上漲了2.8%。
這些讀數高於今年早些時候的水平,主要是商品通脹回升所致。相比之下,服務業通脹似乎仍在繼續下降。受關稅新聞影響,短期通脹預期在今年整體有所上升,市場與調查指標均有體現。
不過在未來一至兩年之後,大多數長期通脹預期指標仍與我們2%的通脹目標一致。
鮑威爾說,較高的關稅正推動某些商品類別的價格上漲,從而導致整體通脹上升。
合理的基準判斷是,這些通脹影響將是相對短暫的——即一次性價格水平上移。但也有可能通脹影響會更持久,這是我們需要評估和管理的風險。
他表示,短期內通脹風險偏向上行,就業風險偏向下行,是一個具有挑戰性的局面。由於就業的下行風險在近月有所上升,風險平衡已經發生變化。
通過今天的利率決定,我們已處在有利位置,可以及時應對潛在的經濟變化。我們將繼續基於最新數據、經濟前景變化以及風險平衡來決定貨幣政策的適當立場。我們仍面臨雙向風險。
鮑威爾透露,在本次會議討論中,對於12月應如何行動,委員們存在明顯分歧。
12月會議再次降息並非板上釘釘,遠非如此。政策沒有預設路徑。
12月1日起結束縮表
此外,FOMC還決定自12月1日起結束縮表。鮑威爾說,美聯儲長期以來的計劃,是在準備金水平略高於美聯儲認為符合“充裕準備金(ample reserves)”標準時停止縮表。目前已有明顯跡象顯示美聯儲已達到該標準。
鮑威爾說,在貨幣市場中,回購利率相對美聯儲的管理利率有所上升,並且在特定日期出現更明顯的壓力,同時常備回購便利工具(SRF)的使用增加。
此外,有效聯邦基金利率也開始相對超儲利率上行。這些情況符合我們此前對資產負債表規模下降時會出現的預期,因此也支持我們今天停止縮表的決定。
在過去三年半縮表期間,美聯儲的證券持有規模減少了2.2萬億美元。按名義GDP佔比計算,資產負債表規模已從35%降至約21%。
他表示,從12月起,美聯儲將進入正常化計劃的下一階段,即在一段時間內維持資產負債表規模穩定。同時,隨著其他非準備金負債(如流通中的現金)持續增長,準備金餘額將繼續逐步下降。
美聯儲將繼續允許機構證券(MBS等)到期退出資產負債表,並將這些證券回收資金再投資於短期美債,以進一步推動投資組合向以美債為主的結構調整。此項再投資策略也將幫助我們的投資組合加權平均期限更接近國債市場存量的期限結構,從而進一步推進資產負債表結構的正常化。
以下是鮑威爾記者會問答環節實錄:
Q1:市場目前幾乎把你們下次會議降息視為板上釘釘的事。對於這種市場定價,你是否感到不安?你和一些同事上個月、也包括今天,都把決策框架描述為“風險管理”。你如何判斷已經“買夠保險”了?你需要看到前景改善才會停嗎?或者這會像去年一樣,在更長時間裡持續小幅調整、邊走邊看?
鮑威爾:正如我剛才所說,是否在12月會議進一步降息,並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所以,我認為市場需要把這一點考慮進去。
我想強調一點:委員會共有19位與會者,所有人都非常努力工作,在當前兩個目標之間存在矛盾的時期,委員們會有非常強烈的觀點分歧。正如我提到的,今天的會議上就存在明顯不同的看法。結論就是:我們尚未就12月作出決定。我們會根據數據、對前景的影響以及風險平衡來判斷,我現在能說的就是這些。
我的思考方式是這樣的:長期以來,我們的風險一直明顯偏向通脹過高。但情況發生了變化。尤其是在7月會議之後,我們看到了就業增長的下行修正,勞動力市場的圖景發生了變化,顯示就業面臨的下行風險比我們原先預想的更大。這意味著政策——我們之前維持在一個我稱之為“小幅”偏緊(其他人可能稱為“中度”偏緊)的水平——需要隨著時間推移向中性方向靠攏。
如果兩個目標的風險大致相當,一邊要求加息,一邊要求降息,那麼政策就應大致處於中性水平,使兩者平衡。從這個意義上說,這體現的是風險管理。今天的決策邏輯與此類似。至於未來,會是另一種情形。
Q2:你剛才強調,關於12月的討論和結論都還沒有定論。會議中到底有哪些觀點?例如,有沒有討論到當前AI相關投資的大幅增長,以及因AI概念帶動股市上漲、推動居民財富增加的問題?關於縮表,當前資金市場出現的壓力,有多少是由於美國財政部最近增發大量短期債所導致的?
鮑威爾:我不會說這些因素在所有委員評估經濟前景時都起到作用,也不會說它是任何人判斷中的主要因素。
我想這樣解釋:當前的情況是,通脹風險偏上行,而就業風險偏下行。我們只有一種工具(利率),無法同時對這兩種方向相反的風險同時“精準兼顧”。所以你無法同時解決兩者。
此外,委員們對前景的預測不同,有的人預計通脹或就業會更快改善或更慢改善;大家的風險偏好也不同,有些人更擔心通脹超標,有些人更擔心就業不足。綜合這些,就會出現分歧。
你可以從最新的經濟預測摘要(SCP)以及會間公開講話中感受到這些差異,觀點非常多元,而這些都在今天會議上體現為明顯的不同意見。我在發言中也提到了這一點。
這也是我強調,我們並沒有對12月作出決定的原因。我過去常說,美聯儲不會提前做決定,而今天我要補充說明的是:市場不應把12月降息當成板上釘釘——事實恰恰不是這樣。
關於縮表,我們觀察到回購利率和聯邦基金利率上行,這正是我們預期在達到“充裕準備金”標準前後會出現的信號。我們之前就說過,當我們覺得準備金水平略高於“充裕”標準時,我們會停止縮表。從那之後,隨著其他非準備金負債增長(例如流通現金等),準備金餘額會繼續下降。
過去一段時間,貨幣市場條件已經逐步趨緊。特別是在最近三週左右,緊張程度明顯加劇,因此我們判斷已經達到了停止縮表的條件。
此外,縮表當前的收縮速度已經非常慢,我們的資產負債表規模已縮減了大約一半,再繼續縮下去意義不大,因為準備金本身也會繼續下降。
因此,委員會支持現在宣佈自12月1日起停止縮表。12月1日這個日期可以讓市場有一定時間適應。
Q3: 你們現在降息的主要理由之一,是擔心勞動力市場出現下行風險。但如果這些風險最終沒有發生,勞動力市場維持當前穩定,甚至略有回暖,你們是否會重新評估利率還需要降到什麼水平?屆時你們會不會轉而更擔心通脹和關稅帶來的“第二輪效應”?如果政府停擺持續更久、關鍵經濟數據缺失,你們是否會因缺乏數據而更難判斷勞動力市場,從而影響12月政策決策?
鮑威爾:原則上,如果數據表明勞動力市場轉強,或者至少穩定,這當然會影響我們未來的政策判斷。
我們會持續獲得一些數據,例如各州初請失業金的數據,目前仍顯示勞動力市場保持當前狀況。我們也會看到職位空缺數據、各類調查數據,以及褐皮書(Beige Book)的情況。
從目前來看,並沒有看到初請上升或職位空缺明顯下降,這說明勞動力市場可能繼續非常緩慢地降溫,但沒有超過這一程度。這給我們一定信心。
(儘管政府停擺),我們仍會得到一些勞動力市場、通脹和經濟活動方面的數據,也會有褐皮書等信息。雖然細節可能不夠充分,但如果經濟出現顯著變化,我認為我們仍能從這些數據中感受到。
至於會如何影響12月,目前很難判斷——距離會議還有六週。如果存在高度不確定性,這本身可能就是支持採取更謹慎行動的理由。但我們需要等情況發展再看。
Q4:這次決議是否算是一個“勉強通過”的決定?或者說方向上存在激烈拉扯?
鮑威爾:我剛才提到的“拉鋸”是指12月的前景,不是指本次決議本身。今天的投票中有兩票不同意見:一票希望降息50個基點、一票希望不降息。本次25個基點降息的決定是獲得了強有力支持的。
“明顯分歧”主要體現在未來路徑上:接下來該怎麼走。部分委員注意到近期經濟活動走強,許多預測機構正在上調今年和明年的經濟增長預期,有些上調幅度相當明顯。
與此同時,我們看到勞動力市場,我不想說完全穩定,但確實沒有出現明顯惡化,而是可能繼續非常緩慢地降溫。不同委員對經濟前景有不同預期,風險偏好也不同。你去看各自近期的講話就能感受到委員會內部觀點分歧,因此我才會強調尚未決定12月如何行動。
Q5:既然你們現在停止縮表,那麼明年是否必須重新增持資產?否則,資產負債表規模佔GDP比重會繼續下降,從而構成進一步收緊?
鮑威爾:你的理解是正確的。自12月1日起,我們將凍結資產負債表規模。隨著機構抵押貸款支持證券(MBS)到期,我們會將回籠資金再投資到短期國庫券(T-bills),這將使資產負債表中美債佔比提高,且期限更短。
在凍結資產負債表規模的情況下,非準備金負債(例如流通中的現金)仍會自然增長,因此準備金餘額會繼續下降,而準備金是我們需要保持在“充裕”水平的部分。這種準備金繼續下降的情況會持續一段時間,但不會持續太久。
最終,到某個時間點,我們需要讓準備金餘額重新逐步增長,以匹配銀行體系與經濟規模的擴大,因此未來某個階段會重新增加準備金。
此外,雖然我們今天沒有作出該方面的決定,但我們確實討論了資產負債表結構。當前我們的資產久期顯著長於市場上國債的平均久期,我們希望逐步縮短久期,使資產負債表結構更接近國債市場的久期分佈。這一過程會非常緩慢、持續很長時間,不會在市場上引發明顯波動,但這就是未來調整的方向。
Q6:官員們如何解讀最新的CPI報告?一些分項低於預期,但核心通脹仍在3%。從當前數據中,你們對通脹驅動因素有何新認識?此外,你認為美聯儲更有可能在哪方面犯錯——就業還是通脹?對於頑固的服務業通脹,你們能採取哪些措施應對?尤其是在勞動力供給可能受限的情況下?
鮑威爾:關於9月的CPI報告,我們還沒有拿到之後的PPI數據,而PPI對於推算我們更關注的PCE通脹非常重要。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仍能大致評估其方向,PPI出來後可能會有小幅修正。
總體而言,通脹數據比預期略軟。我們通常會把通脹分成三塊來看:
第一,商品價格在上升,這主要是關稅推動的。相比過去長期商品價格輕微通縮的趨勢,如今關稅帶來的商品漲價正在推高總通脹。
第二,住房服務通脹在下降,而且預期會繼續下降。如果你還記得一兩年前,大家都以為它會下降,但遲遲沒有發生,而現在它已經下降一陣子了,我們預計還會持續。
第三,除住房外的服務通脹(即核心服務)在過去幾個月基本橫向波動。該部分中有相當比例屬於“非市場服務”,其價格變化並不能很好反映經濟有多緊,因此信號價值有限。
綜合來看,有幾點:
首先,如果剔除關稅影響,目前通脹其實離我們的2%目標並不遠。不同測算略有差異,但如果核心PCE為2.8%,剔除關稅後大約在2.3%至2.4%左右,這與目標差距並不大。
其次,關稅造成的通脹在基準情形下應是一次性的,儘管它可能在短期內繼續推升通脹。但我們今年非常關注的一點,是確保它不會演變成持續性的通脹,並認真評估哪些渠道可能讓“一次性”變成“頑固性通脹”。
一種可能是勞動力市場極度緊張,但目前我們沒看到這種情況;另一種是通脹預期上升,不過我們也沒看到。因此我們保持高度警惕,而不是想當然地認為關稅通脹一定是一次性的。我們完全理解,這是一項需要密切監控並最終管理的風險。
在服務業通脹中,目前沒有像我們希望的那樣下降的部分,主要是“非住房核心服務”中的“非市場服務”。我們預計這部分會逐步回落,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金融服務中“按市值計價而非實際支付”的收入,與股市上漲有關。
此外,我認為當前政策仍處於“略偏緊”(modestly restrictive)的狀態,這應會促使經濟逐步降溫,也是勞動力市場非常緩慢降溫的原因之一。貨幣政策略偏緊,本身就有助於推動服務通脹逐漸回落。
我想強調,我們完全致力於把通脹帶回2%。你從長期通脹預期和市場定價都能看到,政策承諾仍具高度可信度,外界對我們最終達成目標不應有任何疑問。
Q7: 當前AI基礎設施正經歷大規模建設潮。請問,這種投資熱潮是否意味著利率其實並沒有那麼緊?如果此時進一步降息,是否可能推高投資乃至催生資產泡沫?美聯儲如何看待這一點?你提到在缺失政府數據的情況下,仍有一些數據可監測通脹和增長趨勢。就業方面我們比較清楚,那在缺少官方數據時,你們會依靠哪些指標來追蹤通脹?
鮑威爾:你說得沒錯,現在全美乃至全球範圍內都有大量數據中心建設與相關投資。美國大型企業正在投入大量資源研究AI如何影響自身業務,而AI將依託並運行於這些數據中心,所以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但我不認為建設數據中心的這類投入對利率特別敏感。它更多基於一種長期判斷——認為這是一個未來投資將非常龐大、能夠提升生產率的領域。至於這些投資最終效果如何,我們不知道,但與其他行業相比,我認為它們對利率的敏感度並不高。
(有關經濟數據),我們會看很多來源,但需要強調,這些數據無法替代政府官方數據。我隨便舉幾個例子:PriceStats、Adobe等提供的在線價格數據;工資方面會看ADP數據;支出方面——我知道你接下來也會問——我們同樣有多種替代性數據。
此外,還有褐皮書(Beige Book)也會提供信息,它會在本週期中如常發佈。這些數據無法取代政府數據,但能讓我們大致掌握情況。如果經濟出現重大變化,我認為我們能從這些數據中捕捉到信號。但在官方數據缺失期間,我們確實無法像平時那樣做出非常細緻、顆粒度很高的判斷。
Q8:我想請你進一步解釋你剛才提到的觀點:政府停擺導致數據缺失,會讓12月行動更困難,甚至讓你們更趨謹慎。如果你們不得不更多依賴質量不如官方數據的私人數據,或依賴你們自己的調查、褐皮書等信息,你是否擔心最終會陷入“靠零碎軼事做政策決策”的局面?
鮑威爾:這是一個暫時的情況。我們的工作,就是儘可能收集所有能找到的數據、信息,並認真評估。我們會這麼做,這就是我們的職責。
你問停擺是否會影響12月的決策?我不是說一定會,但確實有這種可能。換句話說,如果你在大霧中開車,你會減速。這種情況是否會發生,我現在無法判斷,但完全有可能。
如果數據恢復發佈,那很好;但如果數據依然缺失,那麼採取更謹慎行動可能是合理的選擇。我並不是在做承諾,而是在說:確實存在一種可能性——在視線不清的情況下,你會選擇“慢一點”。
Q9:我們最近看到亞馬遜等大公司發佈裁員消息。我想知道這些跡象是否進入了你們今天的討論?勞動力市場與經濟增長之間的張力似乎正開始向不利於就業的方向傾斜。第二,關於“K型經濟”的擔憂——例如低收入家庭的醫療保險成本可能大幅上升等跡象,是否也被納入政策考量?
鮑威爾:這些情況我們都在非常密切關注。
先說裁員,你說得對,確實有不少公司宣佈減少招聘,甚至裁員。很多公司都提到AI及其帶來的變化。我們對此非常關注,因為這確實可能影響就業增長。不過,目前我們在初請失業金數據中還沒有看到明顯體現——這不意外,數據通常會滯後一段時間,但我們會非常密切監測。
至於“K型經濟”,情況類似。你去聽企業財報電話會,特別是面向消費市場的大公司,很多都在說同一個現象:經濟出現分化,低收入群體承壓、減少消費、轉向更便宜的商品;而高收入和高財富群體的消費仍然強勁。我們收集到大量這方面的軼事信息。
我們認為這種現象是真實存在的。
Q10:你說“12月進一步降息並非板上釘釘,甚至遠非如此”。如果說12月不能降息的原因不是因為數據缺失,那還有哪些因素可能讓你們不願意降息?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因為沒有數據,那擔憂點是什麼?既然你說委員會中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未來利率路徑,那這種分歧究竟更多來自對通脹的擔憂、對就業的擔憂,還是更深層次的政策理念分歧?
鮑威爾:從委員會的角度看,我們今年已經累計降息150個基點,目前利率區間在3%至4%之間,而很多對中性利率(neutral rate)的估計也在3%-4%這個區間。當前利率已大致處於中性水平附近,並且高於委員會成員的中位數預估。
當然,也有委員認為中性利率更高,這些觀點都可以討論,因為中性利率本身無法直接觀測。
對委員會中部分成員而言,現在可能是該停一下、觀察一下的時候——看看就業是否真的存在下行風險,也看看目前所見的經濟增速回升是否真實、可持續。
通常情況下,勞動力市場比支出數據更能反映經濟的真實動能。但這次就業放緩的跡象,使得解讀變得更復雜。我們在過去兩次會議已經額外降息50個基點,部分成員認為應該“先暫停一下”;另一些則希望繼續降息。這就是我所說的“存在明顯分歧”的原因。
委員會中的每一位成員都致力於做正確的事,以實現我們的政策目標。分歧部分來自不同的經濟預測,但也有很大部分來自不同的風險偏好——這是歷屆美聯儲都存在的正常現象。
不同的人對風險容忍度不同,這自然會導致不同觀點。你從近期委員們的公開講話中應該已經能感受到。
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已經連續兩次降息,目前距離“中性水平”大約又近了150個基點。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認為,我們或許應該至少“等一個週期再看”,先觀察再做決定。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透明。
你已經在9月的經濟預測(SEP)和委員們的公開講話中看到這種分歧了。我也可以告訴你,這些觀點會在會議紀要中體現。我現在說的,就是今天會議上真實發生的情況。
Q11:你會如何解釋當前就業市場走弱的原因?本次降息對改善就業前景會產生什麼作用?
鮑威爾:我認為就業市場走弱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勞動力供給大幅下降,包含兩個方面,一個是勞動力參與率下降(這有周期性因素),另一個是移民減少——這是上屆政府開始的重大政策變化,並在現任政府下進一步加速。因此,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供給側。此外,勞動力需求也有所下降。
失業率下降意味著勞動力需求的降幅略大於供給降幅。總體上,當前情況主要是供給端的變化導致的,這是我和很多人都認同的判斷。
那麼,美聯儲的工具能做什麼?我們的工具主要影響需求。
在當前情況下,如果對就業進行調整(考慮統計可能“高估就業增量”的因素),新增就業基本接近零。若長期保持零新增,這很難稱為“可持續的最大就業狀態”,這是一種不健康的“平衡”。
因此,我和委員會中許多成員認為,在過去兩次會議,降息支持需求是合適的做法。我們已經這樣做了,利率相比之前明顯沒有那麼緊了(雖然我不會說已經轉為寬鬆),這應能幫助就業市場不再惡化。但情況仍然比較複雜。
有人認為當前問題主要來自供給端,貨幣政策作用有限;但也有人——我本人也是——認為需求端仍有作用,因此在看到風險時我們應使用政策工具支持就業。
Q12:你也提到關稅帶來了“一次性價格上升”。那美國消費者是否會在今年持續感受到因關稅導致的物價上漲?
鮑威爾:我們的基本預期是,關稅仍會在一段時間內繼續推升通脹,因為關稅需要時間沿著生產鏈逐步傳導到消費者端。
此前幾個月實施的關稅影響現在正在顯現。新的關稅在2月、3月、4月、5月陸續生效,這些影響會延續一段時間,可能持續到明年春季。
這些影響幅度不大,大概能推升通脹0.1至0.3個百分點。等關稅全部落地後,它們將不再繼續增加通脹,而是帶來一次性價格水平上移,之後通脹將回落至剔除關稅後的水平,而剔除關稅的通脹目前離2%並不遠。
但消費者不在意這種技術性解釋,他們看到的只是價格比過去高了很多。真正讓公眾對通脹不滿的,是2021、2022、2023年的大幅漲價。即便現在漲幅放緩,價格仍比三年前高得多,人們依然感受到壓力。隨著實際收入上升,情況會逐漸改善,但需要時間。
Q13:你是否擔心股市目前估值偏高?你應該也清楚,降息會推高資產價格。那麼,如何平衡“降息支持就業”與“刺激AI投資甚至導致更多裁員”的矛盾?最近數週已有數千份AI相關裁員宣佈。
鮑威爾:我們不會盯著某一類資產價格說“這不合理”。那不是美聯儲的職責。我們關注的是金融體系整體是否穩健、能否承受衝擊。
目前銀行資本充足;儘管低收入家庭承壓,但總體來看家庭資產負債狀況仍相對健康、債務水平可控。下端消費確實有所放緩,但整體情況並不令人特別擔憂。
再強調一次,資產價格由市場決定,不是美聯儲決定的。
我不認為利率是推動數據中心投資的關鍵因素。企業之所以大建數據中心,是因為它們認為這些投資具有非常好的經濟回報,現金流折現價值高。這不是“25個基點”能決定的事。
美聯儲的職責是用工具支持就業和維持物價穩定。降息會在邊際上支撐需求,從而支持就業,這就是我們這麼做的原因。
當然,不管是降25個基點還是50個基點,都不會立刻產生決定性作用,但更低的利率會在時間推移中支持需求並促進招聘。與此同時,我們必須謹慎推進,因為我們非常清楚通脹仍存在不確定性,所以降息路徑一直是“小步慢走”。
Q14:關於AI,當前經濟增長中有相當部分似乎來自於AI投資。如果科技投資突然收縮,您擔心會對整體經濟造成什麼影響嗎?其他行業是否有足夠韌性支撐?尤其是,你認為是否能從上世紀90年代(互聯網泡沫時期)吸取一些經驗,用於應對當前局面?
鮑威爾:這次情況不同。如今那些估值很高的科技公司是真正有盈利、商業模式和利潤支撐的。如果回看90年代的“互聯網泡沫”,當時的很多隻是概念,而不是成熟的公司,那是非常明顯的泡沫。(我不點名說哪些公司)但現在這些公司是有盈利的,有成熟商業模式,因此性質完全不同。
目前設備投資以及與數據中心和AI相關的投入,是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來源之一。
與此同時,消費者支出規模遠高於AI投資,而且今年以來一直強於許多悲觀預測。消費者仍在消費,雖然可能主要來自高收入群體,但消費依然強勁,而消費在經濟中的權重遠遠大於AI相關投資。
從增長貢獻來看,AI是重要因素,但消費對經濟的驅動更大。
當前勞動力市場卻放緩的主要原因是勞動力供給大幅下降,原因主要是移民減少,同時勞動力參與率下降。這意味著對新增就業崗位的需求減少,因為沒有足夠新的勞動力進入市場需要吸納。
換句話說,是沒有那麼多新求職者出現了。
此外,勞動力需求也在下降。勞動力參與率的下滑,在這次更能反映需求疲軟,而不僅是趨勢因素。因此我們確實看到了勞動力市場轉弱。
經濟增長也在放緩。去年增速是2.4%,我們預計今年為1.6%。若沒有政府停擺影響,本可能再高几個基點。停擺結束後會有所反彈,但整體來看,經濟仍是溫和增長。
Q15:我想請你詳細談談,在數據缺失的情況下,你是如何思考貨幣政策的?這種“數據荒”會讓你更傾向於堅持原有路徑,還是因為不確定性而更加謹慎?
鮑威爾:到真正面對這種情況時,我們才會知道怎麼做——如果真的發生的話。對這種情況的解讀可能會有兩種方向。
正如我之前幾次提到的,如果我們確實拿不到足夠信息、判斷不清,而經濟看上去依然穩健、穩定、沒有發生明顯變化,那有人會提出這樣的觀點:在視野不清的情況下,應該放慢前進速度。我不知道這種觀點在當時會有多大說服力,但一定會有人這麼主張。
當然,也會有人提出相反觀點:既然看起來沒變,那就照原計劃走。但問題是,你可能並不知道情況是否真的沒變。
我不知道我們最終是否會遇到這種情形。我希望不會,希望到12月會議時數據恢復正常,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做好自己的工作。
Q16:幾年前你曾說,金融體系的整體資本水平大致合適。現在美聯儲正在推進修訂方案,並涉及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G-SIB)附加資本要求,這是否改變了你對資本水平的看法?你是否計劃顯著降低體系內的資本水平?
鮑威爾:監管機構之間目前正在進行討論,我不想超前評論這些討論的結果。我依然認為,就像我在2020年所說的那樣,當時體系的資本水平大致是合適的。此後,通過多種機制,資本水平又進一步上升。
我期待這些討論繼續推進。目前討論還處在早期階段,還沒有形成完整方案,因此現在我沒有太多可以補充的。
Q17:就業市場的疲軟是否正在加速?如果降息無法有效緩解就業進一步放緩的情況,哪些人群面臨的風險最大?在決定降息時,你考慮更多的是低收入群體,還是那些可能因自動化而失業的人?是否有某個特定群體是你尤其關注的?
鮑威爾:我們目前沒有看到你所說的那種“就業市場疲軟正在加速”的跡象。誠然,我們沒有拿到9月的非農就業報告,但我們會看失業救濟初請人數,這些數據仍然保持穩定。你也可以看看相關數據,過去四周都沒有出現惡化跡象。再看招聘網站Indeed的職位空缺數據,同樣穩定,沒有顯示就業市場或經濟的任何部分正在明顯惡化。
但正如我提到的,你會看到一些大公司宣佈裁員,或表示未來幾年不再擴張員工總數。他們可能會調整人員結構,但不需要更大的員工規模。
從總體數據上還看不太出來,但新增就業非常低,而失業者找到新工作的比例也很低。同時,失業率仍然很低——4.3%依然屬於低位。
我們的工具無法針對任何特定人群或收入層級進行定向支持。但我確實認為,當就業市場狀況良好時,受益最大的是普通民眾。
我們在全球金融危機後的漫長復甦過程中就看到過這一點。如果就業市場強勁,低收入人群受益最大。在過去兩三年裡,低收入群體收入改善力度最大,當時的人口結構及就業趨勢都很積極。
目前我們不在那樣的階段了。更強勁的就業市場,是我們能為公眾做的最重要的事情。這也是我們職責的一半。而保持物價穩定是另一半。通脹對固定收入人群的傷害尤其大,因此我們必須兼顧這兩點。
Q18:12位地方聯儲行長的任期將在明年2月底到期。能否透露一下理事會審議這些續任任命的時間表?我們會看到全部續任,還是可能出現變動?最近連續三次FOMC會議在利率決定上都出現了不同方向的反對票。你在主持這些會議時是否感受到壓力?這種分歧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鮑威爾:相關程序會按法律規定進行。根據法律,地方聯儲行長每5年都要進行一次續任評估。目前這一流程正在進行中,我們會及時完成。我現在只能說這麼多。
(至於相反方向的反對票),我不會這麼看待,也不會說這讓我有壓力。我們必須面對眼前的情況,而當前確實非常具有挑戰性:失業率在4.3%,經濟增長接近2%,整體狀況不算差。但從政策角度來看,我們同時面對通脹存在上行風險、就業存在下行風險。
對聯儲來說,這非常困難,因為一個風險指向降息,另一個指向加息,而我們不可能同時滿足這兩種方向,只能在中間求平衡。
在這種環境下,你理所當然會看到委員之間存在不同觀點,包括該如何行動、行動的節奏如何。這完全可以理解。委員會成員都極其認真、努力,並希望做出最有利於美國人民的決定,只是對“什麼是正確的做法”會有不同判斷。
能與這樣敬業的人一起工作是我的榮幸。我不覺得這不公平或令人沮喪。這只是一個我們必須在實時環境下做出艱難調整的時期。我認為今年以來我們採取的行動是正確且謹慎的。不能忽視通脹問題,也不能假裝它不存在。
同時,自4月以來“通脹持續偏高”的風險已經明顯下降。如果未來重新降息是合適的,我們會這麼做。
最終,我們希望本輪週期收尾時,就業市場仍保持穩健,通脹回落至3%並進一步走向2%。我們正在非常複雜的環境中盡最大努力做到這一點。
Q19:無論是地區性銀行還是大型銀行,都在貸款上出現了虧損和逾期。正如Jamie Dimon所說,“如果看到一隻蟑螂,就可能意味著有更多”。你如何看待這些貸款虧損?它是否會對經濟構成風險?這是一個預警信號嗎?
鮑威爾:我們一直非常密切關注信貸狀況。你說得沒錯,我們已經看到次級信貸(subprime)違約上升有一段時間了。近期,一些次級汽車貸款機構出現了較大虧損,其中部分損失也體現在銀行資產負債表上。我們正在密切關注這一情況。
但目前,我不認為這是一個更廣泛的債務風險問題。它似乎沒有在金融機構間大範圍蔓延。但我們會持續嚴密監測,以確保情況確實如此。
Q20:現在經濟呈現“二元分化”:高資產人群仍在消費,而低收入群體在收縮支出。當前消費之所以還能保持韌性,有多少依賴於強勁的股市表現?股市是否在一定程度上托住了經濟?
鮑威爾:股市確實起到一定作用,但需要記住:財富越多,新增單位財富拉動消費的邊際效益就越低。當財富達到一定規模後,邊際消費傾向會大幅下降。
因此,股市下跌確實會影響消費,但除非股市出現非常劇烈的下跌,否則不會造成消費的急劇下滑。
低收入和低資產群體的邊際消費傾向要高得多,他們獲得的額外收入或財富更會直接轉化為消費,但他們並沒有多少股市財富。
所以,股市確實是目前支撐消費的因素之一。如果股市出現大幅調整,你會看到部分消費走弱,但不應認為股市每下跌一美元就會一美元地減少消費,情況並非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