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ougie，加密KOL；編譯：金色財經
加密貨幣已死。
我並非指價格歸零，也不是說區塊鏈停止出塊或穩定幣悄然消失。我想說的是，對於像我這樣過去十年大部分時間都深耕於這個行業的人而言，有一件事讓人倍感不適。
我的職業生涯、人脈網絡，乃至個人身份的很大一部分，都圍繞“加密貨幣”構建。我經歷了ICO熱潮、DeFi之夏、NFT狂熱、積分元宇宙、Meme幣浪潮……幾乎見證了這一切。在電報群、加密貨幣社交平臺、行業會議，以及無數創始人會談中，大家的共識始終如一：加密貨幣是宇宙的中心，我們的使命就是讓這個宇宙不斷擴張。
但如今我的想法卻幾乎截然相反。
那個自成一體的“加密貨幣”世界正在消亡。
這項技術即將融入萬物，而那些將昔日泡沫誤認為終極形態的人，終將被時代拋棄。
那我為何依然看漲？
因為這場“消亡”，正是通往一個比我們一直捍衛的行業更為宏大的未來的必經之路。
我們打造的泡沫
在加密貨幣的現代發展史中，最喧囂的領域始終是由“加密原住民”為“加密原住民”所打造。
並非為所有交易者，也非為那些渴望更優質、更多元金融服務的人，而是一個狹窄得多的群體：那些財務生活早已上鍊的人。
我們圍繞這類用戶優化了一切：
- 界面設計默認你能熟練通過瀏覽器插件劃轉數十萬美元資產
- 所謂“教育”本質上就是“多刷些討論帖”
- 功能設置全圍繞“流動性挖礦”“積分獎勵”“代幣增發”和“元遊戲”，只有身處圈內的人才懂其中門道
最重要的是，我們構建了一套幾乎只在圈內奏效的市場推廣策略：
1. 發行帶積分機制的代幣
2. 啟動流動性挖礦
3. 推出邀請碼體系
4. 搭建Discord社群，僱個實習生運營賬號，就稱之為“社區”
這就是“為加密而加密”的元邏輯：閉環激勵機制瞄準的，始終是那些早已深諳挖礦、輪動、拋售之道的同一批地址。當創始人說“用戶獲取”時，他們真正的意思往往是“爭奪其他項目也在搶的同一批錢包地址”。
這背後隱藏著一個支撐了無數人職業生涯的隱性假設：假以時日，整個世界都會變得和我們一樣。
但這從未成真。用戶數量或許有所增長，但加密文化始終小眾且自我參照。大部分活動仍圍繞著同樣的行為：交易鏈上資產、加槓桿、追逐短期激勵等。
我們所謂的“加密貨幣行業”，與其說是一個通用技術生態系統，不如說更像一個流動性極強的大型多人在線遊戲（MMO）。
這個世界很有趣，說實話，甚至很精彩。但它的增長空間從根本上是有限的。
“加密已死”的真正含義
所以當我說“加密貨幣已死”，並非指區塊鏈停運、所有人離場，也不是說代幣消失或技術失敗。
我真正想表達的是：
- 作為獨立行業的加密貨幣正在瓦解。“加密貨幣”與“金融科技”“AI基礎設施”“支付”“交易市場”“博彩”之間的鮮明界限逐漸模糊。“加密初創公司”不再是一個明確的品類，只是恰好採用區塊鏈技術的初創公司而已。
- 大多數只為加密原住民服務的應用要麼消亡，要麼永遠停留在小眾規模。如果你的目標市場只是“那些整天泡在鏈上的人”，那無異於在死衚衕裡創業。這個小眾市場或許永遠存在，有些人也能從中獲利，但這項技術改變世界的潛力絕不在此。
- “加密貨幣”這個標籤成了累贅。將某樣東西稱為“加密貨幣”或“Web3產品”，不再能幫助吸引用戶、獲得監管認可或籌集資金。普通創業者會直接採用其底層技術，卻不願沾染其特定身份屬性。
加密貨幣的勝利，不在於讓全世界都變成加密原住民，而在於即便不是加密原住民，也能享受它帶來的便利。
我所說的“消亡”，是那個自作多情、孤芳自賞的加密世界的終結——那個期待所有人主動走進它、學習它的語言、遵循它的規則的世界。
從“加密原生”到“現實世界原生”
技術的普及過程通常平淡無奇。早期，只有那些“怪人”和真正的信徒會接納它。如果這項技術確實有價值，它終將融入萬物。人們不再談論“技術本身”，而是關注“用技術能做什麼”。
這正是我們正在走向的未來：成功的關鍵不在於“更多加密原住民”，而在於“更多普通人”。
我們已經看到了一些萌芽：
- Polymarket上查詢選舉賠率的用戶，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調用區塊鏈；
- 拉各斯或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商戶用USDT結算發票，只因為它能在幾秒內到賬；
- 高通脹國家的儲戶持有USDC，並非因為他們“看漲加密貨幣”，而是因為本國貨幣已經崩潰。
這些用戶無需瞭解“rollup（Layer2擴容方案）”是什麼，就將加密技術融入了自己的生活。這項技術讓他們的生活更省錢、更高效、更美好。
當然，這並非簡單的“圈內玩家”與“普通大眾”的對立。還有一個我們幾乎忽略的龐大中間群體：他們懂技術、關注隱私與控制權，或喜歡直接參與市場，但對“收益挖礦”或“積分套利”毫無興趣。他們想要自我託管等功能，卻不願接受加密原生文化。他們需要的是更優質的底層技術，而非一套全新的“人設”。
公平地說，我們現在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服務這個群體。用戶入門流程和體驗有了巨大提升，出現了移動端優先、社交賬號登錄、蘋果支付（Apple Pay）對接、抽象錢包等功能。如今，無需擁有“加密貨幣碩士學位”，也能使用鏈上服務。
這也正是為什麼當前的瓶頸不再是用戶體驗（UX），而是“意圖”。
既然我們已經能讓任何人輕鬆使用這些工具，那我們選擇打造什麼？選擇為誰服務？
遺憾的是，答案往往依然是：
- “我們在為加密原住民解決加密原生問題。”
- “我們在讓已經上鍊的人更方便地上鍊。”
- “我們在為一群整天泡在‘賭桌’上的用戶打造更好的‘賭場’。”
而這部分，終將被時代淘汰。
我們應當期待加密貨幣遵循其他基礎技術的發展路徑。沒人會說“我是互聯網用戶”，也沒人會炫耀“我在用雲計算”。你只是使用產品，完成事情。
未來，“加密用戶”這個說法也會變得同樣奇怪。
能夠存活的有什麼
這並非意味著要徹底摒棄加密文化。其中一些部分值得存在並推廣：
- 無需許可的訪問權：任何人都能接入並開發
- 全球流動性與7×24小時市場：永不閉市的交易生態
- 可組合性：開放的狀態與開放的應用程序接口（API）
- 用戶所有權（有選擇地）：在真正能提升產品價值的場景中
此外，還有一種“良性的怪異”值得保留：
- 公開透明的產品開發過程
- 開源的本能
- 願意嘗試普通董事會絕不可能批准的金融實驗
同時我們也該坦誠：“賭場”為行業建設提供了大量資金。那些被眾人嘲諷的投機資金流和手續費峰值，恰恰為支付等“平淡無奇”的基礎設施提供了資金支持。我們的目標不是消滅“賭場”，而是不再將“賭場”誤認為整個“城市”。
加密文化賦予了我們真正寶貴的財富。我們的使命不是埋葬這些財富，而是將它們融入萬物。
舊玩法為何行不通了
如果你認同上述觀點，就必須以全新的視角看待當前的行業玩法。
流動性挖礦、積分獎勵和空投，大多隻是讓同一筆資金在略有不同的用戶界面之間流轉。整個循環是：項目上線→挖礦→加大挖礦力度→退出→抱怨“逐利用戶”。首日數據看似亮眼，三個月後的留存率卻往往慘不忍睹。
站在投資者的角度，你會逐漸看清這種炒作的本質：有些團隊擅長製造熱度和設計激勵機制，但當你問他們這些問題時，他們卻幾乎無言以對：
- 除了加密社交平臺用戶，這款產品是為誰打造的？
- 當獎勵停止後，用戶為何還要繼續使用？
- 對於那些不懂基點和代幣符號的人來說，這款產品有何意義？
問題不在於我們無法觸達普通人——工具已經足夠成熟。真正的問題是，我們幾乎從未費心去打造任何對普通人有意義的東西。
這種思維模式在增長方面也遇到了瓶頸。一旦試圖走出泡沫，就往往會撞上合規的“南牆”。
瞭解你的客戶（KYC）和監管要求並非自上而下的強制命令，而是創始人意識到“沒有這些就無法實現增長”後，從行業邊緣逐步引入的。
- 只要接入真實支付網絡，就必然涉及KYC；
- 若想與機構交易對手合作，就必須建立監管框架；
- 一旦涉及信貸、身份認證或現實世界資產，“全員匿名”的模式很快就會失效。
鏈上經濟的某些部分仍會保持完全匿名和不受監管的狀態，這是它的特色。但如果認為大多數經濟活動都會停留在這個層面，那就太天真了。
那種“你們最終都會變成我們這樣”的心態，讓我們逃避了在問題解決、渠道拓展和商業模式上的艱苦工作。如今，當炒作無法轉化為持久的用戶留存或回報時，這種疲憊感已經顯而易見。這不僅僅是宏觀環境的問題，更是“只為自己人打造產品”的增長天花板。
加密成為世界的底層架構
如果舊玩法逐漸失效，那麼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我將其分為三個層面：
1. 基礎設施層：低調、平淡、規模龐大
區塊鏈將成為特定領域的默認底層架構：特定類型支付和市場的結算系統、穩定幣更具優勢的跨境資金流動、身份認證、抵押品和所有權記錄等領域的共享狀態系統。
大多數用戶永遠不會知道或關心這是“鏈上”技術。他們只會感受到更快的結算速度、更可靠的訪問權限、默認的全球覆蓋範圍，以及銀行從未提供過的可編程貨幣服務。
2. 產品層：不是“加密產品”，只是“產品”
金融科技、電商等領域的應用，會在真正需要時採用鏈上技術，同時極力隱藏複雜性，並與其他所有產品在同一維度競爭：價格、速度、用戶體驗、信任度。
它們不會以“鏈上產品”為賣點，而是主打更便宜、更快、更具全球性、更具可組合性，有時還會強調更公平。
3. 投機層：持續存在，但迴歸其位
“賭場”不會消失，只是不再是故事的全部。迷因幣、奇異衍生品和純投機平臺仍會存在，有些會保持小眾，有些則會融入主流交易和娛樂領域。這些都無需消亡。
關鍵變化在於，投機將成為更大生態中的一個垂直領域，而非整個“行業”的基石。
最終結局是，加密貨幣融入技術棧，而非獨立於其外。
誰是贏家，誰是輸家
如果加密貨幣成為萬物的一個底層層面，激勵機制也會隨之改變。
對於創業者
- 輸家：只為加密社交平臺用戶和少數鏈上地址服務的團隊；擅長設計流動性挖礦、積分計劃和代幣增發機制的創始人。
- 贏家：從真實用戶需求出發、將加密技術作為實現細節的團隊；願意在關鍵領域（信任、合規、渠道）保持“平淡”的創始人。
對於投資者
- 輸家：秉持“為加密人服務”理念、將“反射性”（投機引發的價格上漲）視為商業模式的基金。
- 贏家：看好廣泛市場（支付、信貸、身份認證、交易市場、數據）中真實需求、用戶留存和持久渠道的投資者。
對於現有行業參與者
- 輸家：以“我入行早，世界必須適應我”為身份標籤的人；拒絕整合、堅持“純加密”才是唯一正確道路的生態系統。
- 贏家：打造出真實用戶喜愛且依賴的底層技術和產品、接入現有金融和消費流程、通過合作帶來新鏈上需求的團隊。融入實體經濟，才是實現持久、巨大成功的關鍵。
放手的痛苦
如果在這個行業深耕已久，上述觀點或許難以接受。
當你在“堡壘”中堅守多年，卻聽到“堡壘即將關閉，戰場已轉移”時，難免會感到痛苦。這彷彿是對自己在行業未被廣泛認可時付出的時間、精力和信念的背叛。
很多人的身份建立在“入行早”“與眾不同”“玩著全世界都不懂的遊戲”之上。當意識到世界可能會採納這些工具，卻不願接受其身份屬性時，那種感覺就像失去了什麼。
但這正是成功技術的正常發展軌跡。
當互聯網變得平淡無奇、無處不在時，作為亞文化的互聯網“死了”；當每家正經公司都悄悄採用雲計算時，“雲”就不再是令人興奮的前沿領域。如今沒人會為這些“消亡”哀悼，因為它們是勝利的代價。
加密貨幣的成熟，意味著我們所熟知的那個加密貨幣必須消亡。這並非失敗，而是為我們曾經的追求付出的必然代價。
加密貨幣已死，加密貨幣永生
如果我們能把握好這次轉型，就不再會將“加密貨幣普及”視為一個獨立目標。
取而代之，我們會談論：
- 依賴這些底層技術的產品和企業
- 比原有市場更全球化、更開放、更可編程的新市場
- 那些因為獲得了本地銀行系統永遠不會提供的工具，而改變了生活的人們
你可以執著於我們打造的那個封閉、自我參照的行業，期待世界最終主動走進來。或者，你可以接受那個時代即將結束，開始為其他人打造產品、進行投資。
我們的使命從來都不是讓所有人都成為加密原住民，而是用我們打造的工具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即便世界最終忘記了這些工具的名字。
如果你是創業者或投資者，不妨坦誠地問自己：
我是在為加密原住民解決問題，還是在為全世界解決問題？
你的答案，將決定你最終會站在這份“訃告”的哪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