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並非心懷惡意，它們只是一些跟不上時代的機構。
撰文：Boaz Sobrado
編譯：Chopper，Foresight News
2021 年 3 月 25 日，美國紐約的一家大通銀行網點
12 月 19 日，在我抵達美國並開立大通銀行賬戶約四周後，一封銀行郵件赫然出現在我的收件箱。這則通知毫無人情味可言，只是一封千篇一律的模板通知：「茲函通知，本行已決定關閉您的賬戶。」
銀行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只羅列了一連串指令：銷燬銀行卡、取消自動扣款協議、更新電子錢包信息，靜待書面信函通知。信中聲稱，後續寄出的信件會給出完整說明。可直到現在，那份說明信依舊杳無音信。
我的賬戶裡存著數千美元，各類賬單都設置了自動代扣。我剛移居異國他鄉，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
遭遇這種糟心事的並非我一人。同年 11 月，比特幣支付公司 Strike 首席執行官 Jack Mallers 也有過類似的慘痛經歷。大通銀行突然關停了他的個人及公司賬戶，僅以 「交易行為存疑」 作為搪塞的理由。更令人錯愕的是，Mallers 的父親多年來一直是該行的私人銀行客戶。
無獨有偶，俄羅斯律師 Anya Chekhovich 就職於 Alexei Navalny 旗下的反腐敗基金會，在俄政府將該基金會列為 「極端組織」 後，她的銀行賬戶也被無情凍結。儘管大通銀行在公眾輿論的強烈譴責下最終撤銷了銷戶決定，但造成的損害已難以挽回。這些銷戶通知函的措辭如出一轍，令人不寒而慄。
大通銀行絕非個例。12 月，美國貨幣監理署開展的初步調查顯示，2020 至 2023 年間，九大銀行（大通銀行、美國銀行、花旗銀行、富國銀行、美國合眾銀行、第一資本銀行、PNC 銀行、道明銀行、蒙特利爾銀行）均存在系統性銷戶行為。被針對的企業涵蓋加密貨幣公司、軍火經銷商、油氣企業以及各類政治團體。
特朗普政府已將該問題列為工作重點。特朗普於 8 月公開表示，大通銀行與美國銀行曾拒收他超 10 億美元的存款，此事直接促使他頒佈行政令，指示監管機構徹查此類 「受政治因素操控或涉嫌違法的銷戶行為」。
多數媒體報道都忽略了一個關鍵點：這一事件的本質，遠不止政治或意識形態層面的博弈那麼簡單。
銷戶風波背後的機制困局
支付行業資深人士 Patrick McKenzie 在其極具影響力的論文《以銀行視角審視問題》中給出了答案，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銀行系統的能力短板：銀行在追蹤賬本、確認資金歸屬與流向方面十分擅長，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信息，它們根本無力做到有效監控。
問題的根源在於銀行的底層系統架構。銀行系統的核心處理器需與眾多子系統對接，這就造成了多個信息傳輸斷點。比如，關閉賬戶的決策可能在 A 系統生成，在 B 系統歸檔，再通過 C 系統發送通知。當你聯繫客服諮詢時，對接的工作人員根本無權訪問任何一個相關係統。
為控制成本，銀行採用分級客服體系。一級客服只能照本宣科，二級客服的權限稍高，而真正能解釋問題緣由的三級專業人員，根本不受理來電諮詢。這種分級模式是零售銀行業務低利潤特性的必然產物。它讓一名高中生都能輕鬆開立支票賬戶，但也意味著，賬戶可能會因系統故障而莫名消失。
與此同時，銀行還面臨嚴苛的監管要求。多種情形下銀行都需提交《可疑交易報告》，包括辦理國際電匯、客戶擁有多重國籍等情況。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有時僅僅是客戶知道《可疑交易報告》的存在，就足以觸發銀行的上報機制。
根據美國聯邦法規《12 CFR § 21.11 (k)》，銀行若已就客戶情況提交該報告，法律禁止其將此事告知客戶。法律要求銀行保持緘默，它們根本無法提供任何解釋。
個人遭遇的典型縮影
當大通銀行發來那封措辭生硬的銷戶通知卻拒不說明理由時，它們或許是在依法行事，也可能是基於算法風險評估做出的決定。這個評估在算法邏輯裡看似合理，用通俗語言解釋卻顯得荒誕不經。擁有多重國籍、海外背景，再加上賬戶餘額不算豐厚，這樣的客戶對銀行來說，實在得不償失。我恰恰完全符合這個高危畫像。
這種分級客服體系也存在特殊通道，針對那些社交媒體粉絲眾多的人權活動家、監管機構人員等貴賓，他們能直接對接擁有實權的技術支持團隊。而普通人，只能在語音導航的菜單裡反覆兜圈。我自然也就懶得再打電話諮詢了。
對我而言，賬戶被凍結、數週無法動用資金，只是一場尚可應對的小麻煩。但對那些本就生活拮据的人來說，這無異於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銀行之所以要服務普羅大眾，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要求。然而，為覆蓋所有人群而付出的高昂成本，最終催生了一套對 「異類」 客戶極不友好的系統。當普惠金融成為常態，這類 「異類」 客戶的數量其實遠超想象。
加密貨幣：銀行體系的替代方案？
12 月 19 日收到那封銷戶郵件時，我腦海裡閃過的不是美聯儲的政策，也不是關於去中心化的爭論，而是加密貨幣實實在在的優勢。我在自主託管錢包裡存了幾千枚美元穩定幣（USDC），這筆資金我能隨時取用：無需在語音導航裡反覆按鍵，不用苦等支票寄達，更不必憂心何時才能拿回自己的錢。
對於移民、外籍人士、全球流動職業者這類生活軌跡跨越國境的人群而言，傳統銀行會將他們的身份複雜性視為一種風險。多國生活背景意味著要接受多重合規審查，觸發多重風險預警，也會讓算法給出 「過於麻煩，不予接納」 的判定。
穩定幣的設計初衷，正是為這類人群提供以美元計價的價值載體。它們能突破國界限制自由流通，而這些特性在傳統銀行眼中卻都是 「風險信號」，穩定幣由此成為解決這類需求的理想方案。
特朗普政府對 「非法銷戶」 問題的高度關注，或許會在無意間加速加密貨幣的普及進程。當 Mallers 這樣有影響力的加密貨幣企業高管遭遇銷戶風波，會讓這個問題獲得更多關注。但推動加密貨幣大規模普及的核心動力並非政治因素，而是普通人在傳統銀行體系中糟糕透頂的體驗。
我還在等待大通銀行的那封說明信，希望它能釐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大概率，這封信會和那封語焉不詳的郵件如出一轍，通篇只會援引那些書面上看似合理、落到具體個人頭上卻顯得專斷不公的公司政策與流程條款。
銀行並非心懷惡意，它們只是一些跟不上時代的機構，試圖用落後的系統去完成管控複雜金融生態的艱鉅任務。這些系統往往會產生錯誤的風險預警，有時，這份預警恰好就砸在了聖誕前夕的某個人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