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澎湃新聞記者 吳天一
“在底層自下而上發展的較窮苦國家,需要一個向上的通道。如果去做一些傳統生意,年輕人根本就沒有機會。他們當中有一部分人在做投資交易,也有一些是學習了Web3.0技術改變人生的。”
“Web3.0和區塊鏈在我眼裡有什麼意義?未來人類肯定有90%以上的時間生活在虛擬世界中。在這樣的一個大環境裡面,一定會有一些面向規則的設計。Web3.0和區塊鏈肯定是最重要的經濟體系。”
“WAGMI”是Web3.0社群的一句“黑話”,為“We All Gonna Make It”的縮寫,最初代表社群成員對項目的認可,現在已經成為Web3.0從業者們的口頭禪。這句話也是“純白矩陣”創始人吳嘯所堅信的。
吳嘯加入Web3.0領域時,正是該行業不被看好的時候,但堅信去中心化力量的他,花幾年時間走訪了多個國家和地區,連線當地的開發者生態。比起經濟穩定、科技不斷髮展的歐美各國,亞非的一些小國更讓他印象深刻。Web3.0在那裡成為了存取款的銀行、提供工作的企業甚至股市,加密貨幣則成了生活物資。近日,吳嘯與澎湃科技(www.thepaper.cn)分享了他探尋Web3.0在土耳其、奈及利亞、埃及等國應用的故事。
“純白矩陣”創始人吳嘯在土耳其參加Web3.0線下活動。
“區塊鏈不應變成由大公司掌控的工具”
澎湃科技:為何加入Web3.0領域,並遊歷各國?
吳嘯:我在2017年年底入行Web3.0。那時候接觸到了以太坊《謎戀貓》(Crypto Kitties)遊戲,第一次發現可以應用分散式賬本寫程式,比如以太坊可以寫圖靈完備程式。那個時候以太坊上有各種各樣的Dapp(去中心化應用程式)出現,包括加密名人、加密國家或者其他加密相關的奇奇怪怪的遊戲,我就去玩這些遊戲。在我們早期玩這些加密遊戲時,大部分中國人是看不懂智慧合約的,他們只會遵循一種類似於“你先買的價格會比後買的價格要低”的規則去玩,導致玩這些加密遊戲的國人上來就會虧損。
後來出現了一些又懂技術又願意去玩的人,這導致了一個現象——有一部分人盯著智慧合約的地址,另外有一部分人盯著前後端的地址,然後一堆國人一起買,這相當於第一次反戈老外,他們稱之為“打老外”,有點遠征軍的意思。
此後我就開始自己動手寫程式碼了。進入這個行業以後,我發現它很新很有意思,每天都有新技術開發出來,這對於我們這些懂技術的小夥伴來說比較有優勢。我們初期做了例如《細胞進化》、《最後的旅途》等一些區塊鏈遊戲,因為區塊鏈遊戲在那個年代沒有那麼火,我們就很自然地過渡到了Web3.0的開發上。
我覺得我進入Web3.0這個行業,一個原因在於市場和機遇,其次是在這裡收到了正反饋,雖然在上個週期Web3.0不火,但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自己能幹的事情,當時我們設計的區塊鏈遊戲能獲得Google、Facebook等各種各樣的獎項,大約獲得了四五百萬獎金,這就是正反饋給我們的原動力。
其實早在2019年,整個行業處於熊市時,我們已經在向外邁步,跟海外互動了。我們曾前往舊金山GDC(遊戲開發者大會)與國際舞臺的開發者進行交流、去美國參加InfoComm (國際視聽展)、去計算機領域的頂級會議與一些科學家進行交流、連線海外項目。那個時候其實很迷茫,我們就想看看國外是怎麼樣的。出去以後發現,其實那個時候整個國外的情況也是很悲觀的,但我們還是會堅持對外交流,國外仍然有一批人相信區塊鏈的原生力量,覺得在區塊鏈上寫各種各樣的程式是對的,而不應該把它的Token單獨抽掉、把它的激勵層變掉,最終變成由國外的政府或者大公司掌控的工具。
隨著時間流逝,Web3.0一步一步到了這個週期,不光市場回來了,而且國外有很多商業化的場景也落地應用了,不論是NFT(非同質化通證)、DeFi(去中心化金融)還是Compound(區塊鏈世界銀行),乙太網上的應用越來越多,整個市場再次繁榮,以前和我們一樣看不到希望的小夥伴們都變得越來越強。到了這個週期我們就更願意往外走,因為我們希望能夠連結到更多的開發者,從而瞭解不同國家的開發者在做什麼、在關注什麼。
“連賣魚的人都知道Web3.0”
澎湃科技:為什麼說在部分國家裡Web3.0成為了人們賴以生存的工具?
吳嘯:在我入行成為開發者之外,我其實走過很多地方。我去過中東、北非地區進行Web3.0的田野調查和建設治理調查,不同於先進的歐美,這些地區相對來說比較落後。
說出這句話,源於我們前幾年做區塊鏈教育相關內容時,先是線上上把非洲有Web3.0生態的國家走了一遍。有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是,在某天講課時,奈及利亞開發者同我說,奈及利亞的央行宣佈購買加密貨幣是非法的,但同時,他也告訴我,他們政府貨幣貶值率高達40%。
吳嘯目睹土耳其司機時刻關注加密貨幣“K線”。
他還說他們相信幣安(加密貨幣交易所),因為有很多美國交易所不願意給非洲人提供服務,而那個時候幣安在擴建幣安鏈,他們對於非洲是比較看重的,因此,有很多奈及利亞人在國家貨幣貶值40%的情況下購買加密貨幣,很多人的生活從此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在非洲,加密貨幣可能就是他們明天的麵包。如果有人願意教他們寫程式碼,讓他們能夠創業,有了技術之後他們就能自己做一些應用再賣給國際上的買家。
我由此也產生了好奇,隨後我們把東南亞,包括印尼、越南當地的一些開發者連線了一遍,發現各個國家情況各不相同,開發者也在做不同的事情。在巴基斯坦,當地人對Web3.0其實沒有什麼概念,我們第一次去時教的是NFT,但是我們發現大家都喜歡聽新的知識。而在阿布扎比、迪拜這些富裕的地方,他們會要求我們給當地人排課、開展論壇活動,中東富有國家的石油產量非常豐富,他們希望把這些自然資源上的優勢換成科技上的優勢,因為石油總歸會採光。
在伊斯坦布林機場,給我們接機的司機就在看相關的加密貨幣K線,令我十分震驚。我感受到整個伊斯坦布林的Web3.0氛圍非常濃厚,在街頭巷尾能看到諸多NFT的交易市場,而且當地人買幣的量也十分大。
土耳其年輕人的失業率很高,他們像學徒工一樣,只要有人給交通費或麵包,就願意免費工作8-12個月,因為沒有工作經驗就找不到工作,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悖論。很多年輕人沒有出路。
我認識當地的一些大學生Web3.0團體,他們會合租一個房子,其實都還沒有畢業,我問他們為什麼不去讀書,他們說學校裡面教的知識太陳舊了,根本跟不上發展。他們建立了一個開發者工作室,分兩個房間做Web3.0,就像美劇《矽谷》裡一樣,一間房裡一堆人圍著工作,而另外一個房間是生活區。
那裡的大學生介紹我去當地南部的一個小村莊,非常小,但Web3.0的氛圍非常濃厚,連賣魚的人都知道Web3.0。我問賣魚的人什麼是Web3.0,他說Web3.0在他們那裡有一個實體的建築,裡面每天都會辦活動。那裡有時會給我“Web3.0世外桃源”一樣的感覺。在迪拜、阿聯酋等地,一週辦一場活動已經非常好了,而那邊每天都能辦活動。
當地人誇張到連結婚的彩禮都是直接往賬戶上打比特幣。在那邊,很多人失去了希望,找不到工作、沒有機會,有些人選擇和Web3.0共同成長。但總體而言,伴隨Web3.0的是一種混合狀態,有機遇也有風險,而這批人在這種混合狀態下以此為階梯不斷前進。
約旦人對區塊鏈的普及度和認知程度不是特別高,但是他們對於區塊鏈遊戲比較瞭解。約旦做了幾乎中東所有的手遊,除了中國出口的遊戲外,中東最大的手遊是約旦當地人製作的,他們會把區塊鏈和遊戲結合,當地的一些大學,比如約旦科技大學,會設定遊戲設計專業,這在其他國家其實是很少見的。
我在旅途過程中也遇到了一些菲律賓遊客和韓國遊客,他們也買幣,這證明了Web3.0的大規模大範圍應用——它已經深入到各個國家、各個團體、各國人民裡去了。
埃及人也在做一些Web3.0相關聯的內容。除中國以外,埃及是唯一一個也在做聯盟鏈的國家,他們有一些教育、物流相關的聯盟鏈。除此之外,因為埃及的法律明確禁止使用、建立區塊鏈交易所,導致埃及有非常大規模的黑市。
黑市對外包裝成一個商場,但實際上當你進入一間小黑屋,將當地的貨幣交給一個人時,他會在24小時內把比特幣或以太坊打到你的銀行賬戶上。據悉,這種黑市已經執行3年以上了,甚至會吸引一批當地企業在對外投資時前去小黑屋購買比特幣,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總而言之,任何經濟都要有出口、入口。某些地區,這個入口可能是區塊鏈遊戲裡的電子寵物,比如說一些喜歡電子寵物的富太太會僱傭菲律賓人、越南人幫她們打遊戲,這些人就以此為生。傳統銀行根本到不了某些貧困的地方,在中國,每個人都覺得存錢取錢是稀鬆平常的事,在國外的一些地方,可能連開戶都沒辦法做到。
在一個紀錄片裡,一對東南亞老夫妻依靠“打金(打遊戲獲取加密貨幣)”獲得加密貨幣,從而換得麵包和藥品。他們沒有簽證,也沒有綠卡,連銀行賬戶都沒有。而像這樣的國家有很多,比如在泰國,有40%的年輕人買過加密貨幣,在拉丁美洲有超過51%的人用萬事達卡買過加密貨幣。這種比例會越來越大,這麼多底層被裹挾的企業、開發者聚集在一起,又有一些全新的應用帶來新的商業模式、新的產品、新的服務,以及一些聰明的監管者在其中推動,將會形成一股合力。這種合力需要政治力量支援。
“Web3.0 面前人人平等”
澎湃科技:遊歷各國的旅程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場景?
吳嘯:在喀斯特,有很多俄羅斯的程式設計師和工程師,我們去做分享時,一堆人擠在一個小屋子裡一起聽Web3.0和區塊鏈,我感覺還是蠻震撼的。他們眼裡有光,心中有火,出生底層,但想改變命運,想學習,他們願意去拼的那種狀態是非常神奇的。
而在迪拜、阿聯酋的一些活動上,一些領導身穿白袍,說要接納Web3.0,我們突然感覺Web3.0好像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些政治家跟管理者們變得非常歡迎Web3.0,這跟以前人人喊打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在中東最大的科技展上,我當時沒有提前聯絡阿里的人,但是我們做了一個Web3.0開發者工具,阿里的小夥伴第二天就邀請我上臺演講。不光是阿里,微軟、Google、Facebook、華為,這些大廠現在都開始積極擁抱Web3.0,這跟以前我們一堆人聚在一起連個展位都買不起、人人看不上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有種巨大的成就感。
澎湃科技:這些國家是否有值得學習和借鑑的地方?
吳嘯:肯定有。我覺得國內小夥伴,特別是現在香港的政策也比較開放,應該多去看看Web3.0的機會,不光是考慮投資,還可以是建設Web3.0。
今天Web3.0有很多藍海,上面有很多東西可以去做,這個時候很適合去佔一個自己的方向、佔一個自己的坑位。再過三五年,如果Web3.0行業成熟了,它可能也會老化,也會僵化,這個時候不去闖,等它行業真的成熟了也就沒有機會了。
可以想想那些本身技術發展不太好的國家的資訊化程度,在那裡,不是科班出身的人都敢去闖,而我們國家很多對它感興趣的小夥伴們,其實也應該躬身入局,再往前走一步。今天的Web3.0是一個非常值得建設的世界。
澎湃科技:Web3.0和區塊鏈在你眼裡的意義是什麼?未來的終極形態大概可能會發展成什麼樣?
吳嘯:Web3.0面前人人平等。在底層自下而上發展的較窮苦國家,需要一個向上的通道。Web3.0是一個能夠無視戰場規則向上爬的工具,這是這些地方依賴Web3.0的原因。如果去做一些傳統生意,年輕人根本就沒有機會。他們當中有一部分人在做投資交易,也有一些是學習了Web3.0技術改變人生的。
這種上升通道改變了命運,而且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拋開經濟狀況,因為它不需要銀行,直接有一根網線就可以操作,哪怕出身底層的人也能有機會。以前就算有的人懂網際網路,想幫美國人工作,沒有簽證連銀行賬戶都開不了,美元打不到賬上,但在區塊鏈上,幾秒鐘之內就能把任何加密貨幣從任何地方發給某人。
Web3.0和區塊鏈在我眼裡有什麼意義?未來人類肯定有90%以上的時間生活在虛擬世界中。在這樣的一個大環境裡面,一定會有一些面向規則的設計。Web3.0和區塊鏈肯定是最重要的經濟體系。你不可能指望這樣的世界裡只能用美元、歐元,哪怕擁有遊戲幣,肯定也是基於區塊鏈的遊戲幣。
因此,Web3.0第一是經濟的基礎設施,第二可能是法律和規則的基礎設施。什麼樣的人在裡面犯了什麼樣的事,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所有這些規則都要公開透明並且自動執行,這就特別適合區塊鏈這個已經凝聚了全球使用者、開發者共識的底層,去進行公證,用智慧合約書寫一些規則。大家既然開發、使用這個鏈,說明大家已經預設會遵守這個鏈的規則,鏈是沒有任何傾向性的,這些規則適合用區塊鏈、也只能用區塊鍊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