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Andrew Isaak, Baris Istipliler, Suleika Bort, Michael Woywode
來源 | Organization Science
本研究分析了49個國家從2011年到2023年的比特幣數據，揭示了一個反直覺的發現：比特幣合法化雖然能促進交易平臺的建立，但宣佈其非法的國家，交易量反而增加了130%以上。研究發現，比特幣的去中心化和匿名性特徵讓傳統監管邏輯失效。大型腐敗會削弱合法化的積極效果，卻強化非法化帶來的交易激增。小型腐敗則在大型腐敗環境中起到"潤滑劑"作用，幫助創業者規避官僚障礙。更有趣的是，去中心化的比特幣實際上依賴中心化的交易平臺發展，92.3%的交易發生在中心化交易所。這項研究表明，簡單的禁令可能適得其反。政府需要更精細的分級監管策略，創業者應選擇合法化且制度健全的市場，投資者需理解制度環境對市場的深層影響。本研究為理解去中心化組織與傳統制度環境的互動提供了重要實證基礎。中國人民大學金融科技研究所（微信ID：ruc_fintech）對研究核心部分進行了編譯。
一、什麼是去中心化自治組織？
想象一個沒有CEO、沒有總部、沒有董事會的組織，卻能協調全球數百萬人，處理萬億美元交易，穩定運行十多年。這就是比特幣作為首個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AO）的現實。
DAO基於區塊鏈技術，通過預先編寫的代碼自動執行決策。所有交易記錄在公開透明、無法篡改的賬本上。全球數千個節點共同維護網絡，即使部分節點被關閉，系統仍能運行。比特幣總量限制在2100萬枚，通過"挖礦"逐步釋放。
截至2024年10月，比特幣市值達1.34萬億美元，佔加密貨幣市場的54.92%。但它從一開始就充滿爭議，既被視為金融創新先鋒，也被指責為洗錢和犯罪工具。全球各國政府態度天差地別——美國、日本合法化，中國、印度禁止，而南非、意大利則處於灰色地帶。
二、監管的困境與挑戰
全球監管的巨大分化
日本在2017年成為第一個正式承認比特幣為合法支付方式的國家。但中國從2013年就禁止金融機構參與比特幣交易，印度在2018年實施禁令（2020年又解除）。這種監管碎片化為研究提供了"自然實驗"機會。
傳統監管框架失效
各國政府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比特幣網絡由全球數千個節點組成，即使某國關閉境內所有節點，網絡依然運行。沒有總部可查封，沒有CEO可逮捕。雖然區塊鏈上每筆交易公開可查，但參與者真實身份被密碼學保護，追蹤到具體個人極其困難。
Localbitcoins平臺聯合創始人說："在這類業務中，關鍵總是監管。"他提到交易者的動機："當然有逐利，但也有意識形態驅動。有些人想讓加密貨幣變得更普遍。"
三、腐敗的兩張面孔
研究發現，要理解腐敗如何影響比特幣，必須區分兩種形式：
大型腐敗： 發生在權力頂端，涉及高層官員濫用權力，為特定利益集團制定政策。規模大、金額高但不頻繁，影響是系統性的。
小型腐敗： 發生在官僚底層，涉及直接與民眾打交道的公務員。一筆"加速費"讓許可更快獲批，頻率高、金額小，被視為讓僵化機器轉動的"潤滑劑"。
兩者有四個關鍵區別：規模與頻率、法律規制、執法力度、文化態度。大型腐敗被明確譴責，而小型腐敗道德地位模糊，在一些文化中甚至被視為"人情世故"。
當存在嚴重大型腐敗時，即使宣佈比特幣合法，創業者也不信任這個決定，因為政策可能隨時為特殊利益而改變。數據顯示，大型腐敗每增加2.5點，合法化帶來的平臺增長就減少約一個。
相反，小型腐敗雖然也是制度缺陷，但給了普通創業者操作空間。在大型腐敗和小型腐敗都嚴重的國家，創業者找到了在夾縫中生存的方式。
四、四大核心發現
發現一：合法化促進平臺創建
當一個國家正式宣佈比特幣合法時，交易平臺數量顯著增加，平均多出約7個。合法化消除了創業最大的不確定性，銀行願意提供服務，律師可以放心諮詢，所有配套服務就位。新加坡、英國、美國、香港這些早期合法化的國家，平均擁有超過10個交易平臺。
發現二：禁令反而推動交易
最反直覺的發現：宣佈比特幣非法的國家，交易量反而增加130%以上。委內瑞拉、越南、尼日利亞這些實施禁令的國家，交易量位居全球前列。
這背後有三個機制。首先是心理學的"禁果效應"——當人們感到自由受威脅，反而更想要被禁止的東西。其次是意識形態驅動——早期採納者不信任傳統金融，將比特幣視為反抗工具，政府禁令反而確認了其顛覆性。第三是技術特性——比特幣的匿名性讓禁令難以執行，追蹤具體個人成本極高。
發現三：大型腐敗的分裂效應
大型腐敗對監管效果呈現分裂特徵。在合法化情況下，大型腐敗嚴重的國家即使宣佈合法，也難獲創業者信任。當大型腐敗指數超過20分（包括近80%樣本國家），合法化的平臺增長效應基本被抵消。
但在非法化情境下，大型腐敗卻產生相反效果。在大型腐敗平均水平（約40分）國家，如果比特幣非法，每增加1分腐敗，個人交易量就增加30%。在腐敗政府宣佈某項活動非法時，公眾質疑禁令合法性："你們這些腐敗官員自己都不守規矩，憑什麼要求我們守？"
有證據表明，某些宣佈比特幣非法的國家，其政府實際上自己在暗中持有或交易。比如中國禁止境內交易，但據報道控制著全球約21%的挖礦市場。這種言行不一被曝光後，禁令的道德基礎蕩然無存。
發現四：小型腐敗的潤滑作用
在大型腐敗平均水平且比特幣合法化的國家，小型腐敗每增加1分，可抵消大型腐敗造成的約1個平臺的負面影響。在已經被大型腐敗扭曲的制度環境中，小型腐敗提供了某種變通可能性。
創業者面對複雜許可程序和模糊監管要求時，一些"靈活處理"讓事情變得更容易。這就是"給車輪上油"——官僚機器本來僵化低效，小型腐敗提供潤滑劑，讓機器至少能勉強轉動。
在大型腐敗嚴重且比特幣被禁止的國家，小型腐敗會進一步推高交易量。負責執行禁令的基層官員如果習慣小額尋租，他們對違禁交易可能睜隻眼閉隻眼。數據顯示，小型腐敗每增加1分，個人交易量會再增加約30%。
五、中心化與去中心化的悖論
本研究發現，比特幣作為去中心化組織的發展，實際上深度依賴中心化的交易平臺。
理論上，任何人都可通過"挖礦"獲得比特幣。但現實是，一次比特幣交易的計算量相當於一個家庭一個月用電量。要有效挖礦，需要投資昂貴設備和承擔鉅額電費（某些國家挖一個比特幣成本高達24.5萬美元）。對普通人完全不現實。
所以對絕大多數人，進入比特幣世界是通過交易平臺——用法定貨幣購買比特幣。而這些平臺絕大多數是中心化的，有明確公司主體，必須遵守所在國法律。數據顯示，92.3%的比特幣交易發生在中心化交易所。
這就是悖論——比特幣的理念是去中心化和抗審查，但它的增長卻依賴可以被監管、被關閉的中心化平臺。這些平臺是比特幣通往大眾的橋樑，但也是最大脆弱點。
MtGox的崩潰是一個警示。2013年，這家交易所處理全球70%比特幣交易，但2014年突然破產，85萬枚比特幣不翼而飛。2022年FTX崩潰也震驚世界，一度估值320億美元的交易所因挪用客戶資金在幾天內崩盤。
去中心化交易所（DEX）確實在發展，但截至目前只佔總交易量的7.7%左右，面臨交易速度慢、用戶體驗差、流動性不足等挑戰。
六、實踐啟示
給政策制定者：
數據表明，簡單宣佈比特幣非法不能阻止交易，反而可能刺激增長。與其一刀切禁止，不如分級管理：對交易平臺嚴格監管，對普通個人持有保持寬容，對可疑大額交易加強監控。
在腐敗嚴重環境中，無論合法化還是非法化，效果都會大打折扣。推出任何新監管政策前，首先要問：我們的制度環境是否有足夠公信力支撐這項政策？反腐敗和監管創新需要並行推進。
雖然比特幣去中心化，但交易平臺是中心化的，這意味著可以被監管。與其把所有活動視為威脅，不如將合規平臺視為監管抓手和合作夥伴。
給創業者：
在合法化國家建立交易平臺成功概率高得多。新加坡、瑞士、英國、日本等國不僅法律地位明確，監管框架成熟。雖然合規成本可能較高，但長期看這是更穩健選擇。
在監管模糊或雖然合法但腐敗嚴重的國家，需要更謹慎。大型腐敗會讓即使名義上合法的業務也充滿不確定性。除非有深厚政商關係，否則風險極高。
即使在監管友好國家，加密貨幣行業仍充滿波動。需要建立強大合規團隊，能快速適應政策變化。多元化市場佈局可分散風險，不要把所有資源押注在一個國家。
給投資者：
作為交易者，需要根據風險偏好和資源狀況選擇。如果追求安全便利，選擇合法化國家的持牌大平臺。如果更看重隱私和自主性，點對點交易或去中心化交易所可能更符合需求。
很多比特幣持有者的動機不純粹是經濟的，還包括對傳統金融的不信任和對去中心化理念的認同。需要意識到自己的動機，避免讓情緒主導決策。常見陷阱是"確認偏誤"——選擇性關注支持觀點的信息，忽略負面消息。
選擇平臺時，不要只看手續費和幣種數量，更要關注安全記錄、監管合規情況、透明度和風控機制。不要把所有資產放在一個平臺，對於長期持有的幣，轉移到自己控制的硬件錢包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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